劉裕民經過例行的訓練後，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，他剛坐下來，桌上的電話就響了，“劉長官。”

“請講。”

“這裏是崗哨，在門口有一位你的朋友找你，請長官出來一下。”

朋友？劉裕民首先就想到的人就是沈媛媛，會不會是她？

“好的。”劉裕民放下了電話，走出了辦公室。

劉裕民猜錯了，當他來到門口的時候，等他的是一個男人。

這個男人身材修長，深棕色的西服剪裁的剛好合身，戴著一個非常考究的黑色禮帽，酒紅色的領帶在白襯衣的襯托下非常顯眼。

“看來你已經忘了我。”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。

這個聲音劉裕民當然忘不了了，這是胡翼的聲音。

胡翼註視著劉裕民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，“你好，劉長官。”

劉裕民的眼睛發出了光，“胡翼！”他走過去，在胡翼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回應道：“胡長官，彼此彼此，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？”

胡翼聳了聳肩膀，“你的成績是全校第五，所以要找你這樣一個人並不是一件很費勁的事。”他接著道：“如果你方便出來的話，我就請你喝酒。”胡翼等待著劉裕民的回答。

劉裕民回頭看了一下，“你等一下我，我是不會錯過你請客的機會的。”劉裕民迅速地跑了進去。不一會兒，他就出來了，朝胡翼喊了一聲，“走吧！”

“我剛來上海，你選個地方？”胡翼很熟練的吐出長長的煙圈。

劉裕民想了想，“有個叫‘蒂斯’的地方，那裏的西餐不錯。”

胡翼扔掉了煙頭，“好，我們走。”

倆人坐上了黃包車，朝蒂斯西餐廳駛去。

西餐廳在上海的確很受歡迎，蒂斯西餐廳就是其中一家，有的人去過一次西餐廳之後就想去第二次，雖然紅酒酸不溜唧的，牛排的數量也少的可憐，但是只要坐在那裏，就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。

檔次，派頭，品味，每一個人都喜歡這些詞，服務員張口閉口一個先生，服務禮貌而周到，餐具的擺放也是極其考究，誰都喜歡上檔次的生活，誰都喜歡要面子，誰都喜歡所謂的上流社會，所以在上海，洋人的西餐是特別受歡迎的。

當然，劉裕民要求胡翼在西餐廳吃飯純粹是為了宰宰他，當他看見胡翼拿出來的一包名牌香煙時，劉裕民就知道了，這小子發達了，不在他身上狠一點，也許他是不長記性的。

“兩份七分熟牛排，兩份蛋糕點心，兩份菠蘿珍寶飯，一瓶紅酒。”胡翼熟練地說，根本沒有看菜單，他將菜單很紳士地遞給了服務員。

劉裕民看著胡翼，眼眉微挑，“你點菜好像非常的熟練。”

胡翼說道：“有很多西餐廳，但是他們的菜都是很相似，你只要吃過一次你也會點的。”

劉裕民笑道：“沒錯，你說起話來，還是一點都沒變。”

胡翼看著劉裕民，隨意地回答道：“是嗎？”

劉裕民看著潔白的餐具，擡起頭問道：“其實我以前就對你很奇怪，直到第三年級你與我們分宿舍，直到你提前畢業。”

胡翼看著他，索性坦白道：“你是想說你知道我的身份了？”

劉裕民沒想到胡翼回答的如此幹脆，他頓了頓，“我以為你不想讓我們知道。”

在暗戰中，一擊，就要必殺，開槍，就得見血。

對於這種效力於獨裁統治的特工組織，至少劉裕民現在不認可，也比較的反感像這樣的類似法西斯一樣的組織。

但是，像胡翼這種特殊身份的人，有著他們的使命。

在劉裕民的想象中，這種人應該很特別，而胡翼正好就是這種人，他見到胡翼的第一天，就覺得胡翼很特別，對於胡翼他也有一絲好奇。

胡翼露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，“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，我沒必要在你們面前隱藏那麽長的時間。”

劉裕民好奇道：“你們平時的任務是如何開展的？”

胡翼有些無奈，“坦白來講，你的第一個問題我就不能回答你。”

“對你們這樣神秘的工作我總是很好奇。”

胡翼故意神秘的說道：“好奇可不是一件好事，與你在這裏吃飯已經違反規定了，你現在不僅是我的朋友，也是中央軍的上尉，你懂我說的意思嗎？”

劉裕民笑了笑，“我們也有這樣的紀律，只不過為了你的牛排，可以破例一次。”

胡翼看著劉裕民笑了。

“是不是有一年沒見了？”

胡翼深深嘆了一口氣說：“是的，一年。”

劉裕民看著胡翼的表情，認識胡翼並不算短，但是他沒見過胡翼如此悵然的神色，“為什麽嘆氣？”

胡翼也不知道自己問什麽嘆氣，經劉裕民這樣一問，他沈默了很久，喝了一口紅酒說道：“我只是覺得，這一年似乎過得很慢。”

劉裕民等著胡翼說下去。

胡翼看著杯中的紅酒，苦笑道：“簡直慢死了，你每天都盯著日本人，但是他們還是制造事端，逼迫政府簽訂不平等條約，那種滋味並不好受。”

劉裕民明白了胡翼的意思，他理解這種感覺。

劉裕民眸色幽深，“我的感覺和你一樣，《秦土協定》之後，國民政府再度忍辱求和，從那一天開始，我就一直在等。”他黯然說道：“這種滋味並不好受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胡翼頓了頓，接著說道：“紅軍殘部已經完成長征，10月，他們順利在會寧會師，委員長親自任西北剿總總司令，繼續對紅軍進行清剿，只怕日本人不肯給我們這個機會，日軍已經從三面包圍了北平，下一戰，也許就在北平。”

劉裕民聽到這裏沈默了，他默默地將目光移向了窗外，看著遠方的一朵白雲，眼神露出憂郁之色，這個問題劉裕民幾乎每天晚上都在想，甚至做夢的時候都在想。

胡翼說道：“現在日本人只是再等一個借口，這一次一旦開戰也許就不會有什麽停戰協定了，因為他們的目標是華北五省，沿平漢路南下，我們再也不能退了，屆時，戰爭將全面爆發。”

兩個人都沈默了，如若全面開戰，北平便是日本人第一個目標。但是，北平是我們的家。

兩個人都沈默了，過了很久，劉裕民首先打破了沈默，“你開過槍嗎？”

胡翼看著他，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猶疑，隨即淡淡道：“開過。”

“那一定是一個很可惡的敵人。”

“的確很可惡。”胡翼凝視著劉裕民，“你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？”

劉裕民說道：“因為有一天我也會像你一樣，只不過我面對的是一群敵人。”他堅定道：“我絕對不容許他們繼續侵我國土，殺我人民！”

“失道寡助，我們一定會打敗他們。來，我們應該喝一杯。”胡翼舉起酒杯。

劉裕民舉起了酒杯，在酒杯裏不停地晃動的葡萄酒看起來格外的鮮紅。劉裕民看著杯中的葡萄酒，眼神看起來很覆雜。

“你和耀輝有聯系嗎？”劉裕民問道。

“他不是去了56師嗎？我沒記錯的話，三月前已經和共產黨打了一仗。”

劉裕民頓了頓，說道：“是的，但是現在我一直沒有他的消息。”

胡翼將眼神移向他處，“哦…”

“胡翼…”劉裕民看著胡翼，停頓了一下，“我本來以為你知道，其實我打聽了好久才知道他在56師六零一團三營一連擔任連長，我問過他們的師部，他們給我的答覆是，兩個月以前周耀輝在李莊阻擊紅二方面軍部隊的戰鬥中已經…殉國…”

由於過於激動，劉裕民撞倒了桌子上的酒杯，葡萄酒流了出來，把雪白的桌布然的鮮紅，紅酒滲進桌布裏，一點一點蔓延。

胡翼還是沒有說話。

劉裕民默默地扶起了酒杯，眼睛已經濕潤，“看來你知道。”

胡翼的眼神中露出悲傷之色，他沈聲道：“我一直在猶豫這件事情應不應該告訴你，看來現在我不用猶豫了。”

劉裕民的神情有些悲傷，他感覺他的喉嚨湧上來一種很奇怪的液體，“我也覺得太快了，他…就這樣犧牲了…我們說好的，要齊心協力去對付日本人的，他沒有等到這一天…”

“我的朋友其實本來就不多，又少了他一個…”胡翼的手握緊了酒杯，他的喉嚨動了一下，很困難的咽下一口口水。

劉裕民也拿起酒杯，灌下了一杯，悲傷地說道：“希望他一路走好…”

胡翼說道：“他是獨子，這個消息對於他的家人來說無疑是無法接受的。”

“我想他的父親母親應該知道了，政府已經發了撫恤金了…”劉裕民心裏也很難過，聲音幾度哽咽，“沒想到軍校一別，竟永成了永別，國家面臨著日本人的侵略，我想他走的時候心裏一定不踏實。我們曾經承諾過，要一起保衛北平，一起對付日本人…”劉裕民已經哽咽地說不出話來。

胡翼眼睛蒙上了一層淚光，喃喃道：“為什麽我每天聽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，我多麽希望這不是真的…”

兩個人一飲而盡，好像這些液體能夠帶走什麽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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